事已至此，杏兒若還是堅持己見，那便是過於固執，不通人情了。她低著頭，只是擡起胳膊指著西屋的一個小屋子說道：“就在那裏。”

雲芙瑤回頭瞧著身後的兩人，柔聲說道：“你們等在這裏，我自己去看看劉嬸。”杏兒一楞，剛想出口反駁，身旁的薔薇輕輕扯了一下她，話頓時卡在了胸口，再也說不出來了。

清晨的陽光柔柔的灑了雲芙瑤一身，像是層金紗般將她籠罩其中。雲芙瑤在晨曦下有些朦朧，這金紗為她拂去了徹夜的病痛，和憔悴的面容，使她倒有些像謫塵的仙子般。身後的兩個丫鬟目瞪口呆，不知道前方走的是她們那善良可憐的主子還是從天降落的仙女。

雲芙瑤對這些毫不自知，她雖已退燒，但仍有些虛弱，走起路來弱柳扶風，搖搖晃晃，有幾次甚至被腳下的石子一硌，差點摔倒，拼盡了力氣，這才穩住了身體。這院子也說不上大，平日裏從自己所住的屋前走到這裏，大概也就是幾步路的時間，可今日她卻走的甚是艱辛，中途甚至還停下來，大口的喘息著，費勁了力氣才挪到了杏兒所指的地方。

來到小屋門前，她擡起手臂，寬大的衣袖脫落下來，露出了纖細的手腕。咚咚咚，她並沒有先直接進入，而是先敲了敲房門，仿佛屋內躺著的還是個活人，她要先敲門打聲招呼，對方同意了她才能進入。

沒有人回應她的敲門聲，也沒有人過來開門，雲芙瑤呆立半天，這才吱呀一聲推開了門。屋裏黑極了，雲芙瑤從未見過如此黑暗的房間，伸手不見五指，她背對杏兒和薔薇，反手將門關上，屋子裏便只留下她和劉嬸。

過去的雲芙瑤多膽小啊，天一黑便有些不敢出門，哪怕是睡覺的時候也要留一盞小燈開著，否則老是覺得黑暗中會突然伸出一只手將她拖走。

記得母親有次急了，覺得她太過於懦弱，便強行將燈關上，留她一個人在房間裏，過了許久再來看時，她裹著被子，縮在墻角，一臉的驚懼，渾身都是冷汗，連看人的眼神似乎都有些不太對勁。母親長嘆一聲，將她摟在懷裏，把燈打開，從此再也沒有強行要求過她。

可如今，她卻一點都不怕，十分安心，她知道，這屋子裏雖然黑暗，但有位親人還在身邊。即使，即使，即使那親人不能再見溫和的笑臉。

站了一會兒，視線逐漸適應了屋裏昏暗的光線，看見床上躺著個模模糊糊的人影。雲芙瑤走了過去，黑暗中看不清楚，但她卻還是能聞到一絲清楚的血腥味。那血，是劉嬸替她流的，直到現在她還清楚的記得，那一劍是多麽的淩厲，活生生刺穿了劉嬸，那鮮血滴在她的面頰上，是如此的灼熱。看著劉嬸逐漸倒下去的身影，此生永不能再相見的絕望讓周身的血液都變得冰冷起來。生命是多麽殘酷的事情，絕望，希望，又帶來絕望，如此周而覆始，往覆循環。

雲芙瑤輕輕的挨著床沿跪了下去，面前雖只是一個小小的奴婢，但她卻心甘情願跪了下去。她雙膝跪在冰冷的地面，雙手合十在胸前，閉上眼睛，默默的念著：“劉嬸，今生有愧，來生再報。黃泉路上，一路走好。”念完後身子一軟，便靠著床沿斜依著，變跪為坐，靜靜的待著。

“薔薇姐姐，我們要不要進去看看？”杏兒緊盯著房門，臉上又是緊張，又是擔心，頭也不回的朝旁邊問道。

薔薇搖搖頭，“不用，讓主子一個人待會兒吧，她會想通的。”死人已逝，活人還要背負著重任繼續前行。雲芙瑤雖然表面看起來柔弱，卻是如同河邊的蒲草一般柔韌，便是拿刀去砍，只怕也沒那麽容易。這種人外弱內剛，比七尺男兒還要堅決。這一點，薔薇對她這個主子很有信心。

日頭漸漸升起，院子裏紅花綠草，若不是氣氛過於壓抑，倒是和平日裏也沒什麽兩樣。就在杏兒幾乎要用雙眼將門看穿時，房門打開，雲芙瑤一臉平靜的走了出來。

杏兒眼前一亮，雲芙瑤的臉上並沒有痛哭過的痕跡，仿佛進去只是看望了一個親人一般，並不是生死決別。她迎著陽光而站，像是光明女神一般，絕望已經過去，希望再度來臨。

三人回到屋內，雲芙瑤看著杏兒，說道：“我們落入了他人的彀中，想要洗清冤屈，便要查明真相。”

杏兒一頭霧水，她那個小腦袋瓜子實在無法想清楚事情的原委。她是斷斷不會相信雲芙瑤毒害梅含煙的，可甜酒是她們帶過去的，也是杏兒親自守著煮好的，除非是梅含煙自己給自己下毒，否則不懷疑她們又要懷疑誰呢？

薔薇暗叫一聲慶幸，正想著如何引導著兩人將昨日發生的事情細細說一遍，雲芙瑤便主動提及了此事。薔薇略略一思考，說道：“不如這樣，杏兒你將昨天的事情從頭到尾細細的說上一遍，我們一起來找找是什麽地方不太對勁。”

她這話一說出來，雲芙瑤和杏兒都齊齊點頭。事到如今，別無他法，只能用這種看似老土卻最實用的法子了。

杏兒穩穩心神，在腦海中細細的過了一遍，這才開口從那天早上說起。她口齒伶俐，說的又快又清楚，另外兩人仔細聽著，去分辨哪裏不正常。杏兒很快將事情的過程全部說了一遍，兩人面面相覷，毫無破綻，那梅含煙中了劇毒，很可能便是跟這甜酒有關系，可就連煮酒釀的時候，杏兒也未離開過一步，也難怪皇甫然疑心她們。真是奇哉怪也，難不成這毒是從天上落下來，正好掉到了這碗裏，還偏偏是梅含煙的那一碗。

薔薇心細，又拉著杏兒問：“好杏兒，再好好想想，那天就沒有發生一點點你覺得奇怪的地方麽？”

杏兒最怕用腦，如今被薔薇一再逼問，腦仁兒都想的有些痛了，茫然的看著一臉希冀的薔薇，搖了搖頭。薔薇有些灰心，頹然松開了雙手，回頭看向雲芙瑤，若是這樣，自己如何傳遞消息，殿下又如何為瑤華堂洗清冤屈？

“呃，那個，我不知道算不算奇怪，”杏兒仿佛又想起了什麽似的，又不太敢確定，吞吞吐吐的講道。

薔薇一聽，刷的回頭，死死的盯著杏兒，催促道：“快講，講出來才知道算不算奇怪。”

杏兒這才開口說：“那日，我煮好了甜酒釀，端到門外的時候，倉容，就是紀王妃的貼身丫鬟在門口站著，說讓她端進去。我有些不肯，她也沒有強行堅持。只是說我衣服有些灰土，讓我洗幹凈了再來。”

“你把甜酒釀給了她？”薔薇打斷她，直接問道，臉色有些難看。

杏兒瞅了一眼薔薇，有些哆嗦，說：“是，是，我看的確沾染了竈灰，就去洗了一下，”她急急地加上了一句，“但是，但是我馬上就回來了。”

“那倉容呢？”薔薇追問。

“她，她，她就站在門口端著酒釀等我啊，看我來了，就遞給了我，我們便一同進了屋。”杏兒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。

薔薇沒有再說話，只是和雲芙瑤對視了一眼，電光火石間，兩人默默地交換了一下心中的想法，都沖對方點了點頭。

杏兒此時再後知後覺，也知道事情有些不對勁了，她顫聲問道：“難道，難道是倉容？”

雲芙瑤沖薔薇點點頭，薔薇開口道：“應該是，做酒釀時能沾手的不過是你，廚房的小丫鬟，再有便是倉容了。梅含煙自家廚房裏的人，應該不會下毒害自家主子，再者，她們也不會提前知道咱們要帶酒釀去。這樣說來，不是倉容，難道是你？”

看薔薇探究的眼神掃到自己身上，杏兒慌得雙手亂搖：“不是我，不是我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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